叶嘉莹赏评静安词:“可怜身是眼中人”

 

王国维(1877123日-192762日)

 

*文章节选自《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3-5)“第七章:研读治学”,有删节,标题系编者所拟。

 

 

叶嘉莹 | 口述

张候萍 | 撰写

 

我早期写的第一篇真正严格意义上的关于诗词评赏的文章,是评赏王国维的词,题目是《说静安词〈浣溪沙〉一首》。那是 1956年夏天,台湾的教育主管部门举办了一个诗词讲习班,请了一些社会上有名的教授主讲,词这一部分请的是台大的知名教授郑骞先生。我那时只有三十二岁,是青年教师,正在台大教大一国文和历代文选,而台大的诗选、词选都是我的老师一辈在教。戴君仁先生教诗选,郑骞先生教词选。可是这个讲习班郑骞先生自己不愿去,他让我去讲,所以我就去讲了几小时五代和北宋的词。讲座结束以后,教育主管部门又要我们这些讲课的人,每人写一篇论文刊登在当时台湾教育主管部门出版的《教育与文化》这本刊物上。

 

那一阵子我刚刚从患难之中走过来,我对于人生真的是非常的悲观。那时我特别喜欢悲观的作品,还不只是悲观,我是特别喜欢那种把人生写到绝望、痛苦、什么希望也没有的作品。因为王国维就是一个非常悲观的人,而且他的一些诗词也写得极为悲观,这正是我喜欢他的诗词的原因。于是那些经常在我心中盘旋的、静安先生的悲观绝望的词句,就临时被我借用为写作的题材,草写了《说静安词〈浣溪沙〉一首》。王国维的这首《浣溪沙》是这样写的:

 

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我以为王国维在这首词中写的不是抒情,不是叙事,也不是说理,他写的是对人生哲理的一点体悟。王国维曾经说,写实的作品中间也要有理想,而理想的境界也要合乎现实。我们从上半首来看好像是写实的。“山寺微茫背夕曛”,他说山上有一个寺庙,在微茫遥远的地方看不清楚。“夕曛”是傍晚的斜晖,西天落照,太阳已经沉下去了,但还有一点光影在那里。这座寺庙还不是对着斜晖,而是背着斜晖。他这里写的是一个非常高远,非常渺茫的,看不清楚的境界。“鸟飞不到半山昏”是说这个寺庙那么高,那么微茫,看都看不清楚,连鸟都飞不到那里,而且半山的天色已经昏暗了。“上方孤磬定行云”是说你虽然看不见,也飞不上去,可是你却能听到在那上边的寺庙里有孤磬的声音传来。这个孤磬的声音非常美妙,使得天上飘行的云都停在那里不肯离开。这里用的是《列子 ·汤问篇》的典故,《列子》上说:有一个叫秦青的人,唱的歌很动人,秦青唱歌的时候,“响遏行云”,能把天上的云彩留住。这里写得很妙,上方那个高远的寺庙你看不清楚,也不能到达,可是有一个孤独的击磬声使你动心,吸引着你。所以你就要“试上高峰窥皓月”,“试”是尝试,努力。当你努力想爬到那寺庙所在的高高的山峰上,看一看天上的明月的时候,“偶开天眼觑红尘”,你偶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红尘间的人世;“可怜身是眼中人”,可悲哀的是,你其实就是你所看见的下面蠕蠕蠢蠢的红尘中的人。

 

我是读了一辈子古典诗词的人,这第一篇赏评文字为什么不写五代、两宋的大家,而写王国维呢?用我自己的话说,就是 “不得于心者,固不能笔之于手 ”。如果不是我真的有感受,真的有理解,我是不会把它写出来的。我无论讲诗词还是写论文都是有自己的感受、自己的体会才写出来、讲出来的。

 

那时我除了为生活而必须工作,对两个女儿尽教养的责任之外,我对一切都不存任何希望,所以有很长时间都不曾提笔写作。有些人谈到小说的写作,常常说一般作者的第一篇小说,都多少带有自传的性质。因为无论任何一个人,他所感受得最深,知道得最清楚的,总是跟他自己的生命相结合的一些事物,所以在一开始写作时,总会多少带有一点自己的投影,总要把这些长时间已经郁积的感受抒发完了,才会开始向自己以外的世界去寻找可写的题材。《说静安词〈浣溪沙〉一首》这一篇文稿是我在好久不写作之后的第一篇作品,所以在一开始写了一段近于自叙的话。当我说到静安先生悲观寂寞的心境时,也不免有我当时心情的一些投影。

 

 

1988 年与王国维之女王东明(右)在台北合影

 

《说静安词〈浣溪沙〉一首》这篇文稿是用浅白的文言写的,因为其中有些我自己的投影,用文言也比用白话多一份安全的距离感。这时我刚刚开始写学术的论说文字,还不是很习惯,虽然是写赏评的文字,还是带着我那种创作的情意来写的,不只是简单地说一个道理,还希望有一些文采和诗意。不像我现在写学术论文,只注重在于说一个道理,把它说明白就好了。那时我在写作风格上很注意文字的美感,也模仿了王国维的风格,王国维的杂文集里写的都是浅白的文言,别具一种风格。有的人以为王国维的散文和梁启超的散文一样,都是由古开今转折时期的作品,都是既保留了古典的传统,又注重实用价值的,近于白话的浅白的文言。这种看法只是说了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们的风格却是截然不同的,梁任公的风格是锋锐、奔放、纵横驰骋、开阔发扬;静安先生的风格则是古雅、宁静,在含蓄收敛之中隐含有深挚激切之情,是一种在静敛中也仍然闪现出来的才华和光彩。我对他的这种风格也像对他的诗词一样欣赏,写作的主题又是静安先生自己的词作,所以我在写这篇文章时有意模仿了静安先生的文字风格。现在我早已用白话写论说文字,但仍一直不肯写白话的抒情文字,还是用古典诗歌来抒发内心的情怀。

 

那时台大外文系的老师和同学办了一个《文学杂志》,是夏志清的哥哥夏济安和外文系的一些学生们办的。《文学杂志》是一个文学性的刊物,刊登一些小说、诗歌、翻译和一些评赏的文章。我在中文系教书,外文系有一批学生,像白先勇、陈若曦、欧阳子等人,也都跑来旁听我的课。他们也向中文系的师生要稿子,因此我才写了《几首咏花的诗和一些有关诗歌的话》和《从李义山〈嫦娥〉诗谈起》这些文章,发表在《文学杂志》上。

 

《几首咏花的诗和一些有关诗歌的话》,这篇文章也是从王国维引出来的。因为我看到一本王国维的纪念特刊,里面有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前一天给学生写的一个扇面,扇面上写的是两首咏花的七言律诗。我在这篇文章里把从《诗经》以来,所有的咏花诗的不同风格都做了一个比较。为什么中国的诗人常常咏花呢?因为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有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一个人要活好几十年,生死的过程不是一下子能看到的。特别是成年以后,今年看起来是这样,明年看起来也还差不多,人的变化是逐渐的。可是花就不一样了,从它含苞,到它开花,到它零落是很快的。就像《桃花扇》里说的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那样。

 

我原来以为,王国维自沉前一天写在扇面上的那两首咏花的诗,因为那两首诗写的都是对生命悲苦无常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清朝另外一个诗人陈宝琛写的。这两首咏花诗是这样写的:

 

生灭原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唤醒绮梦憎啼鸟,罥入情丝奈网虫。雨里罗衾寒不耐,春阑金缕曲方终。返生香岂人间有,欲奏通明问碧翁。

 

流水前溪去不留,余香骀荡碧池头。燕衔鱼喋能相厚,泥污苔遮各有由。委蜕大难求净土,伤心最是近高楼。庇根枝叶从来重,长夏阴成且小休。

 

第一首开头他说 “生灭原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生灭”“色空”原是人人都知道的言语,但是用在这里仍然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这两句是说生命的短暂,变化的无常,因为从花开到花落是很明显的,中国的诗人就是这样把人世间的沧桑表现出来了。“唤醒绮梦憎啼鸟”,用的是孟浩然的诗,——符号学注重语言的来历,要有出处,说到落花,最有名的当然就是孟浩然的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首诗了,前面说的是处处的 “啼鸟”,后面说的是多少的落花 ——“绮梦”是美丽的梦,是窗外的啼鸟把你从美丽的梦幻中叫醒了;“憎”是说人不愿意醒来,憎恨啼鸟把人唤醒,因为醒来就惊破了好梦,落花的意思是因孟浩然的诗句隐藏在这里边的。下面说 “罥入情丝奈网虫”,“罥”就是被网住,“情丝”对于人来说,指的是爱的牵挂,而对于花来说,则应当指的是蜘蛛的网丝。辛弃疾有一首《摸鱼儿》说“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是多情的蜘蛛网网住了落花飞絮,可是你要知道,它网住的不只是你这花絮,还有虫子呢!什么苍蝇、蚊子它都网住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人生在世不要说没有遇见有情人,就是遇见有情人,真正百分之百纯洁的感情有吗?大多数感情里边都是有杂质的,就像网住了落花的蛛网,同时也网住了虫尸。“雨里罗衾寒不耐”,用的是李后主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意境,这里写的是对整个人生感到的心灵上的孤寂寒冷。

 

“春阑金缕曲初终”,春天已经走了,“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是杜秋娘的《金缕衣》曲。往者不可追,逝者长已矣。消逝的就是消逝了,零落了就是零落了,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下边说 “返生香岂人间有”,你烧了这个返生香,想把春天拉回来,把春天留住,让花再生、重生——这样的事人间有吗?为什么人世间这样的无常呢?“欲奏通明问碧翁”,我们除了去问一问碧空之上的老天爷还有什么办法!这首诗写得很妙,它是一首咏落花的诗,但是通篇看不到落花,可是几乎每一句都引了前人与落花有关的诗,真是一首好诗。

 

第二首他说“流水前溪去不留”,古《前溪曲》有“花落随流去,何见逐流还”的句子,花虽然落了,水也流走了,不能再回来,可是留下了一缕香气。陆放翁说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去者难留,逝者无还,生灭色空,早当了悟。然而最使人难堪的,是逝去之后留下的难忘的余情,所以下面说 “余香骀荡碧池头”,这“余香”的“骀荡”给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燕衔鱼喋能相厚,泥污苔遮各有由”,花都是要落的,可是每一朵落花的命运是不同的。同是落花,有的零落成泥,被燕子衔去做了巢;有的漂流随水,被游鱼吞到嘴里成为食饵。然而不论被燕子叼走还是被游鱼吞食,还好像有相亲厚的意思,还是不错的结局。如果落在泥土之中,苔藓之上,就被污秽了。同是落花,命运不同各有因缘。“委蜕大难求净土”,“委蜕”就是摆脱,离开尘世。可是离开尘世到哪里去呢?“难求”是难以找到,你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土地。“伤心最是近高楼”,这里用的是杜甫的诗:“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花都是要落的,矮处的花是要落的,高楼上的花也是要落的,可是高楼上的花落就更使你伤心。“庇根枝叶从来重”,人有生就有死,不足为惜。可是你有没有尽到责任呢?今年的花落了明年还有没有呢?树的根本是不是还在呢?用你的枝叶保护好树的根本从来是最重要的。就像一个人在大的民族文化传统中,有没有尽到传承的责任呢?“长夏阴成且小休”,花虽然落了,可是树已长成,而且枝叶繁茂,该尽的责任我也尽了,我可以休息了。这是一个疲于悲苦的人希望早日得到一个休息之所的愿望。我想,这就是王国维自沉之前的心境。

 

 

1924年春节,王国维与宫内同僚们合照,

左一罗振宇,左二王国维,左四陈宝琛。

 

《从李义山〈嫦娥〉诗谈起》这篇文章也是在王国维的影响下写的。我在这篇文章中,从李商隐的《嫦娥》诗谈到王国维,又谈到王维,把诗人的寂寞心做了一个比较。我觉得这几位诗人虽然都是有着一颗寂寞的心,但是他们寂寞的原因和结果是不同的。静安先生所有的是哲人的悲悯,摩诘居士所有的是修道者的自得,而李义山所有的则是纯诗人的哀感。我对于这篇文章中所涉及的几位诗人的称谓并不一致,我对王国维称“静安先生”,以表现我的一份尊敬之意;对王维称“摩诘居士”,以表现我的一份疏远之感;对于李商隐则不加任何称谓,直呼他的字“义山”,以表示一种近于同类的亲切。这种纯任自己的联想和主观感受的写作方式,其实并不符合一般论文的写作惯例,我觉得约我写稿的《文学杂志》并不是严肃的学术刊物,我写的当然也不必是严肃的学术论文,所以我才敢放笔去随意抒写,没有受体例和形式的限制。

 

从前我在辅仁大学读书的时候,曾经见到文学院院长沈兼士先生书法所写的两句诗:“轮囷胆气唯宜酒,寂寞心情好著书。”人只有在寂寞中才能观察,才能感受,才能读书,才能写作。作为一个诗人,更要有仔细的观察和锐敏的感觉,所以诗人大多都是有寂寞心的。诗人有诗人的感情,常人是不能体会的,就是说常人的境界常人能够体会,可诗人的某一种感情常人不能够理会。王国维所说的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那也是他离开了尘世,不同于常人的那种感觉和感情。可另一方面你实在离不开常人,你也要过常人的生活,也要经历常人的悲欢哀乐,这就是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叶嘉莹先生在王国维故居前留影

 

王国维的孤独寂寞是一个哲人对整个人生的悲悯。王国维的感情极为深厚,而理智又促使他研究哲学,希望在哲学中求得了悟与解脱。感情又使得他沉溺在对人生的厌倦和痛苦中不能自拔。我们来看王国维的另一首诗《蚕》:

 

余家浙水滨,栽桑径百里。年年三四月,春蚕盈筐篚。蠕蠕食复息,蠢蠢眠又起。口腹虽累人,操作终自己。丝尽口卒屠,织就鸳鸯被。一朝毛羽成,委之如敝屣。耑耑索其偶,如马遭鞭棰。呴濡视遗卵,怡然即泥滓。明年二三月,㒩㒩长孙子。茫茫千万载,辗转周复始。嗟汝竟何为?草草阅生死。岂伊悦此生,抑由天所畀?畀者固不仁,悦者长已矣。劝君歌少息,人生亦如此!

 

这首诗写的真是极其悲观。“余家浙水滨,栽桑径百里”,是说我的家在浙水边上,这个地方几百里种的都是桑树。“年年三四月,春蚕盈筐篚”,每年三四月份的时候,所有的竹筐都养满了蚕。“蠕蠕食复息,蠢蠢眠又起”,这些蚕蠕动着一口一口地吃着桑叶,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接着吃。“口腹虽累人,操作终自己”,这是说每个人都要为吃饭忙碌,蚕也是如此。“丝尽口卒屠,织就鸳鸯被”,等蚕把丝都吐出来了,它就自己给自己做一个茧,这里把茧比作鸳鸯被。“一朝毛羽成,委之如敝屣”,一旦有一天蛾子的翅膀长成了,它就把原来的茧当作外壳丢掉了。“耑耑索其偶,如马遭鞭箠,这些蛾子就像被鞭子抽打着一样,迫不及待地去追求配偶。这里王国维是受了叔本华的意欲之说的影响,就是说人生都是在欲望的驱使之下,不管你是在追求饮食的欲望,还是追求配偶的欲望。“呴濡视遗卵,怡然即泥滓,是说等蛾子有了配偶,产了卵,它就很安心地归于泥土了。这就是蚕的一生,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然后有了配偶,产了卵,就死了。“明年二三月,㒩㒩长孙子,到了明年二三月份,这些蛾子产的卵就孵化出来,变成了小蚕。“茫茫千万载,辗转周复始,天地之间,千万余年都是如此,一代一代地循环。“嗟汝竟何为?草草阅生死”,我就笑你们这些蚕啊,你们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呢?这么匆匆忙忙地来了又死了。“岂伊悦此生,抑由天所畀”,是你们这些蚕果然喜欢这样的生活,还是真有个上天让你们这样生活呢?“畀者固不仁,悦者长已矣”,如果真的有个上天让你们过这样的生活,那是天地不仁,如果是你们自己愿意过这样的生活,那我无话可说。“劝君歌少息,人生亦如此”,我劝你们还是停下来不要唱这首歌了,人生不也就是这样吗!这就是王国维看到的人生。

 

我觉得一般人都是在欲望的驱使之下过这样的生活。一个人过着像蚕这样愚蠢的劳苦的没有意义的生活,但他自己不以为他是劳苦的、他是愚蠢的,他是心甘情愿这样过的还不算什么,他没有觉醒。痛苦的人是什么?痛苦的人是他醒了以后,觉得他是劳苦的,觉得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他又跳不出去,还得过这样的生活。这就是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就如同一个人死了,尸身已经腐烂了,长满了蚂蚁、蛆虫,他也不知道,没有痛苦。难堪的是,有一个人死了,可他没有完全死掉,他还有知觉,是清醒的。他看见自己这样的腐烂,那才真是一件痛苦的事。王国维就是那个觉醒的人,那个不幸的人。这是那时我对王国维的解说。

 

总而言之,我早期写的论诗说词的文章,都是带着我自己的感情色彩,《说静安词〈浣溪沙〉一首》《几首咏花的诗和一些有关诗歌的话》《从李义山〈嫦娥〉诗谈起》这几篇文章,都是当时我在悲观痛苦之中看到这些诗词有了感动,对这些诗词有了共鸣后写的,里边带着我自己主观的感情。如果从诠释学的角度来说,就是所有作诠释、欣赏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离开自己的。缪钺先生也说我虽然是欣赏古人的诗词,但常常有我自己的理想、情意在里边。

 

本来从我母亲去世,我就对人生的无常和空幻有了一种体认,形成了一些对空观的认识。人生在世,这世界上所有的悲哀、痛苦、挫折、患难都是原本就在里边的,人生就是一个非常悲苦的世界。现在我对空观的认识没有改变,只是把它转过来了,就是我所说的以悲观的心情过乐观的生活,我以我对空观的认识,已经从过去的悲苦中跳出来了。有人问我你是什么时间跳出来的,当然这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我也不是那么早就有什么觉悟,那么快就跳出来的。我想我回国教书的时候应该是在我跳出来以后,你们大家所见到的我已经是跳出来以后的我。现在我已经超越了这些。

 

 

 《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
作者: 叶嘉莹口述 / 张候萍撰写
出版社: 三联书店
出版年: 2013-5
ISBN: 978710804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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