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炳银

新闻来源：《文艺报》2019年7月23日

新近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长篇文化散文《荷马之旅——读书与远行》，这部在书名上就鲜明地显示出特异个性的作品，跳出大量一般肤浅的旅游观感情景创作表现，深入到欧洲文化源头的荷马史诗之中，专题深入研究表达。这个目标的选择确定，就非常的带有挑战性。在很多人口头上“言必称希腊”，开口就“西方文化”如何如何不断的时候，可很多的人对荷马这样滋养孕育了希腊文化、欧洲文明的对象，却认识肤浅，或是知之甚少。这样，就必然导致在认识和评价西方文化过程中的片面和失准情形的发生。因此，这样的深入研究，在西方虽然汗牛充栋，但也属高端，在中国却非常稀少的时候，对于中国现实社会来说，是十分有益和难得的。理由进行这样的写作，这不是发思古之幽情，不是简单的好奇使然，而是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的。在中西文化不断融合冲突发展的当下，走近荷马，真准地认识荷马，对于了解西方文化发生形成过程和把握中华文化，都具有很重要实际价值。但是，这样的选择和面对不光需要勇气，重要的是需要知识学力和执着精神。理由积数年之功，在年及八十高龄时，呈现这样的作品，非常令我感动和敬佩！

《荷马之旅——读书与远行》

理由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6

ISBN: 9787108064424

　　理由在现场考察和大量的相关研究资料阅读基础上，身临其境地从土耳其、希腊、爱琴海和小亚细亚的地理环境、希腊初始社会形成特点等方面，对《伊利亚特》中表现的特洛伊战争的发生缘由、过程、结果、影响等研究角度出发，令人信服地表达了他的个性感受和理解。作品以大量例证说明，自然环境是如何地催生、制约、促进、形成希腊人的生活习惯和性格，萌发并发展成一种鲜明的社会文化特点的认识。这些看法，对于读者从源头上接触理解西方欧洲文化个性非常有启发。在爱琴海那个几乎破碎散乱的，密集而又若即若离的有2000多个海岛的环境中，因为耕地缺少，人们为了生存而不断地寻觅、向山向海开拓、搬迁占有、冒险争夺、尚力争强、协商公约等等情形，形成了人们敢于冒险厮杀、习惯竞争掠夺、恃强横行等性格，正是这个环境与人的生存需要相互会合生发出的一种基因文化现象，构成了欧洲文化和人们性格行动质地特点，西方人信奉“丛林法则”也许就与此有关。《伊利亚特》记述的特洛伊战争，虽然说是因为希腊美女海伦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劫持，希腊各路英雄不堪此辱，发千舰横渡爱琴海征讨而发生，但这个属于希腊史前史范围里的重大事件传输中，是若隐若现地蕴含着很多后来构成希腊文明乃至欧洲文明内容的秘密。而且，欧洲人一直认为，欧洲文明始于希腊，希腊是欧洲自身文化的发源地。尽管，在荷马史诗里，作品人物及事件故事所表现的多是人本性的爱好、习惯、行动，是带有浓厚原初生活环境里的情感生活表现，但这种表现中已经开始萌发了后来伴随城邦社会生成，而逐渐出现的民主、法律、道德、乃至宗教的元素等。所以，伴随理由的荷马研究，是一种对西方文化根系探究和生成追踪之旅，会给人许多的启发和洞明教益。

　　阅读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样远古、深奥和体型庞大的著作，需要勇气和坚持。理由在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的纯粹阅读中，接近客观和中肯地发现感受，对于我们理解荷马的内质本意，提供了很好的帮助。理由先生以历史考察的手段，在荷马故事发生时间的迈锡尼时代，在欧洲野蛮与文明的边缘时候，前后延续，纵横展开。他既看到了荷马对后来欧洲文明文化产生的滋养影响，又看到荷马中的许多事件及人物行动表现，未受后来很多人已经习惯了的欧洲西方文明文化限制影响的原生性表现情形。理由认为，那是一个“人性裸露”的时候，人和人，城邦和城邦之间，许多的争夺交易除过为了生存而发生的物质利益矛盾外，更多的是出于人的本性爱好等发生的冲突，几乎没有后来的什么文化道德、是非原则、法规宗教等因素的支配力量。像希腊联军征讨特洛伊，就是因为自己的美女海伦被抢去、像联军统帅阿伽门农与头号主将阿基琉斯之间，也没有相互地位尊卑高下的区分，阿基琉斯甚至还会因自己的美女被阿伽门农占有而指责辱骂对方、一个咒骂统帅阿伽门农的士兵，也不会受到严厉惩罚、阿基琉斯可以违背阿伽门农的命令拒不出战，却可以因为自己的好朋友帕特罗克洛斯被特洛伊人杀死而愤怒为复仇出战，又可以在杀死特洛伊英雄赫克托耳之后，应特洛伊国王之请求，将其尸体归还、还有像依靠抓阄决定谁去出战、有很多面对死亡和血腥表现不是恐惧而是欢呼的场景等、至于作品中很多神人之间，人与人之间发生的许多因男女之吸引接触和交恶争斗的故事就更多了。这些“酣畅淋漓、绘声绘色地向我们述说了那个未经理性洗涤与道德驯化的年代”的故事，是接近人性的真实记录表达。荷马的这些表现人性本源的内容，对于现实的人们的精神行动很有触动启发，或许对于人们力图摆脱后来延伸发展并相对系统的文化负担，会有作用。

　　《荷马之旅》是通过对欧洲一部古老伟大的史诗作品形成及表现的考察，其内容几乎涉及到了文史哲经，神话宗教的各个领域。这种包含丰富的探源式写作，非常得来不易。但是，荷马终究还是作为一部文学史诗在欧洲和世界被面对的，尽管它是欧洲文化的先声本源所在。故而，理由在这部著作中对《伊利亚特》、《奥德赛》之所以被认为是史诗作品的构成特点，情节人物故事、叙述技巧的运用、悬念的设置、内心独白的巧妙使用，细节运用及注重摒弃概念，规避说教，诉诸形象等个性表现，以至荷马个人的叙述态度等方面，都有很多独到的分析和精彩表述。从这个角度看，《荷马之旅》又是理由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作家的角度，对荷马进行的仔细深入的文学创作解析和个性体会鉴赏。这样的体会阐述，对于人们走近荷马这样伟大的史诗，深刻的感受理解其非凡的表现及价值，非常的有益。例如对文学始终围绕爱情纠葛、英雄传奇、战争暴力、神怪灵异、还有像奥德修斯那般历尽千难万险回归的故事等的认识，对史诗构成重大要素的认识总结等，都会在文学创作的经验提供方面给读者很好的启示。

理由先生谦虚地将这次写作说成“读书与远行”。可是，在阅读这部作品的时候，读者会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这样的读书与远行可绝非轻松。土耳其、希腊的实地探访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而作品中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直到当今很多古今研究荷马的书籍阅读，也更加需要时间和耐力，需要厘清和消化，需要比较和参考等等。这样的严谨用力写作态度，是那些只是依靠直观感受和随意表达的浮躁创作行为完全不同的，当然作品的品质和价值也不同。但是，理由的作品，还清楚地表现出，他不是个简单的读书虫，更不是个简单的学究夫子。像这样包含大量各种知识信息内容的作品，理由的叙述方式和语言却十分流畅生动，给人愉快的阅读感受。这个作品的全部写作和感受思考，都是在现今国际社会文明文化背景上展开的，甚至像中东冲突、中美贸易摩擦这样的新鲜内容都有点睛涉及。作家时常在古今之间的沟通联系，生发表达中，给这次基础于古老的追溯书写赋予了非常鲜活的生命因素。

　　我和理由先生认识有年，对于他的文学创作道路有较多了解。但是，理由先生不断让我对他产生敬意。当今的文学现场，作家的功利目的表现突出，很少沉思的阅读和客观的接受，很多人却以大家自居，感觉十分良好！可是只见文场纷纷攘攘，旗飘号响，就是难见优质的作品出现，令人厌烦和惋惜。在这样的时候，出现理由先生《荷马之旅》这样的作品，幸乎！

2019年7月14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