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这本书是对潮汕历史的一个概述。我希望能够在一个短小的篇幅里，扼要而清楚地向读者讲述潮汕历史发展的故事。
　　在开始讲述之前，我想有必要先对自己的一些看法做点说明，以方便读者对本书内容的理解。
　　
作为“区域”的“潮汕”
　　今天的潮汕是中国的一部分，是组成大中华的很多面貌各异的区域中的一个。这些不同的区域，在它们历史文化的旅程中都留下自己发展的脉络。众多的脉络分分合合，最终交汇在一起，像无数江河流入大海，融合成中华文明今天的模样。不过，当我们掉头回望，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各自不同的相貌。说“潮汕”是中国的一部分，很容易被接受。这是我们今天的常识，被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在我开始做潮汕史研究，甚至完成《潮汕史》上册写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看，这样讲述的。
　　但是，在这本书中，我只把“潮汕”当作一个研究概念，它是一个“区域”，却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地理实体。在不同的历史过程，作为“区域”的“潮汕”，陈说的对象并不相同，它的地理空间，会随着研究的内容和视角发生变化。这种变化表现为两个方面——伸缩和套叠。“潮汕”地理空间的伸缩，最容易理解的，是行政区划的变化。然而不止是这样。它更关系到我们研究的内容和采取的角度。
　　“潮汕”地理空间的套叠，指它总是被包括在更大的“区域”之中，不能够孤立地被描述。这种套叠不止是指施坚雅所讲的那种有层级的市场结构。不同的研究视角，会造成不同的空间套叠。比如，“潮汕”政区套叠于广东，文化地理套叠于闽南，讲到海外交通和移民，又会被套叠到环南中国海周边地区中。
　　正因为这样，我们讲述“潮汕”这个区域的历史过程，有两种地理的视角：中国大陆的潮汕和海洋世界的潮汕。
　　在一个有时间变化的游移不定区域的视野里，传统的“中国-边裔”历史叙述框架有着明显的局限。当我们把“潮汕”作为一个区域空间来把握时，来自“中国”的政治和经济的影响，显然不是这个区域历史“上下文”的全部。尽管这一地区至迟在汉代已经被纳入古代中国的国家建制，但一直到近代，它的发展历史，却不能离开整个环南中国海及周边地区：中国大陆东南沿海、台湾地区，东南亚，以至琉球、日本的影响。
　　总之，在这本书里，我们强调地理因素的恒久作用，并努力追问它是如何影响潮汕历史文化发展的。但是，对区域历史的探讨，决不能够画地为牢。因为我们不想只是把一种静态的区域知识的博物志塞给读者。这本书要告诉读者的，是潮汕社会的历史发展如何受到来自多方面的动力的左右，而形成今天这种文化面貌。

文化视野的潮汕史
　　不同来源的多种文化如何融合成为“潮汕”区域文化，将是这本小书的核心内容。
　　从这样一条路径去探索潮汕的历史，有关“潮汕”表象的叙述，便不能只是不同历史阶段文化存在的叠加。必须处理的问题是，各种具有不同特质的文化，以什么样的形态，在这一区域相互交流、包容、对抗、融合，而造成区域社会的变迁？或者说，我们现在所面对的颇有特色的这种“潮汕文化”如何得以形成？是谁造就了这种文化？把文化史的讲述，做为这本小书的核心内容，势必影响它的叙述结构。这种影响特别突出表现在本书确立的潮汕历史发展的断代标杆上。
　　在叙述中，我们强调了三个文化元素：以南中国海为中心的海洋世界的土著文化、来自北方大陆的中国文化、在大航海时代随潮流而至的西方文化。叙述分成四个部分：
　　·公元前2世纪以前。这一部分，主要依靠考古资料，讲述本地土著文化的兴替，探索潮汕文化的本源问题。
　　·公元前2—公元9世纪。这是中国文化传入的初期，主要通过北方移民和行政建置，中国文化与土著文化经由并生、对抗，逐渐融合。
　　·公元10—16世纪。随着移民人数的不断增加、学校教育的发展，在潮汕社会士大夫化的过程中，中国文化成为本地文化的主流。土著文化的海洋传统，虽如草蛇灰线，依然延续不断。
　　·公元16—20世纪。在西方文化传入的背景下，本地文化中的海洋传统被重新激活，商人崛起，传统社会新变。
　　本书的叙述力求呈示这种文化的发展和社会转型的内在脉络，不以王朝兴替作为时间坐标，各个部分表述的时间展开，则采用公元纪年夹注传统正朔纪年的做法。
　　本书既以文化发展为主题，讲述的内容将更加专注于民间社会，注意一般小民百姓的生活起居及心灵关怀：不同时期的人口状况——人口的增减、分布和迁移，特别是移民与海外潮人社会的生成；经济面貌——土地和水利的开发与农业的发展，水陆交通与工商业的繁荣；社会生活——控制着城乡民间社会的宗教信仰、宗族建构和风俗习尚的变化；文化教育——官学书院的兴废、科举学术的盛衰以及民间的文化普及程度等等。希望对这些“小事件”的更多的关注和考察，可以让读者对潮汕区域社会文化的变迁和转型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不可否认，在这个区域社会的历史文化发展进程里，来自“中国”王朝的文化影响力最大。作为传统国家支柱的思想文化正统，最终成为“潮汕”区域文化的主要构成成分。因此，这本小书充分注意传统国家文化与本地土著文化的隔绝、包容、冲突、融合的过程。许多历来被看作潮汕社会发展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比如隋唐之际陈政、陈元光父子的入潮开漳，中唐时期韩愈的刺潮，宋元、明清两次改朝换代带给潮州的旷日恒久的动乱，明代中期因为朝廷政策改变所造成的潮州山海之乱，明清兴替之际的地方动荡，晚清潮汕乡村社会的动乱和清政府对动乱的整治，汕头开埠和建市等等，不能不进入本书的视野。
　　但是，我们讲述这些已经发生或者被想象为已经发生的历史故事，真正的目的是揭示这些故事后面隐藏的“潮汕”历史文化的结构性变化。这本小书是为受过中学教育的一般读者所写的，希望能满足他们了解历史上的潮汕，了解今日潮汕独特的民性、风俗和生活方式从何而来的求知欲望。同时也因为潮汕历史本身演变的漫长过程和丰富内涵，让它像一滴晶莹的水珠，能够映射出文化发展的七彩虹光，吸引着我去探讨。

关于链接、插图、图表、地图和拓展阅读
　　通俗性和学术性，是本书写作的双重追求。
　　为了这个目标，我尽力使用明晰简洁的文字来叙述，不在正文里添加注释，以免打断阅读的流畅。
　　不过，我在这本书里插入了链接。这些链接，或者是对某个内容的解释，或者是与内容相关的原始文献样本。我希望通过它们，给读者更多的信息量和历史的现场感。当然，也可以把它翻过。
　　书中附有很多图片，不单是为了使叙述更加生动。我给图片加了说明，希望这些说明使得插图能够成为独立的叙事单位，成为本书内容的补充，更好地表述潮汕的历史与文化。
　　使用表格，可以让这本小书容纳更多的内容。地图也加了说明文字，以便让读者直观地了解地理环境与书里所叙述的历史事件之间的联系。
　　在本书每一部分的最后，附有一份著作和论文的目录。我力求使链接推荐的这些补充读物，能够反映与这一部分讲述内容相关的常识和研究成果。读者可以通过这份目录，了解我讲述故事的依据，有兴趣再深入了解潮汕历史文化的读者，可以利用这份目录做进一步学习和探索。如果您不需要，把它翻过去就是。

 

　　本书力图扼要而清楚地向读者讲述潮汕的历史。
　　潮汕是今天中国大陆东南沿海的一个小区域，北枕群山， 南濒大海 。因可耕地很少 ，潮汕人向有以海为田、在波涛里闯荡谋生的传统。至今，海内外的潮汕人 保留着许多富有特色的民情、民性、民风、民俗，其中最令世人瞩目的便是移民和经商的传统。
　　这种文化如何造就? 本书首先强调地理因素的长久影响 ，这个地域的发展一直与海洋世界紧密相连，潮汕是海上丝绸之路网络的一个重要节点 ，潮汕历史的发展得益于这一网络的扩展和繁荣。 在此基础上，本书重点 讨论了不同来源的多种文化， 以何种形态和方式在这一区域相互交流、对抗、包容和融合 ，从而形塑了潮汕文 化的特点。那些与潮汕社会变迁相关的历史事件 ，也在这样一个框架下得到解说。

　　黄挺，1947年出生。祖籍揭阳，生于潮州，长于澄海。 1982 年大学毕业后 一直在潮汕地区高校工作，潜心于潮汕历史文化研究。现任韩山师范学院潮学研究院研究员、《潮学研究》 主编。 已出版学术著作有《潮汕文化源流》《潮汕金石文征 (宋元卷 )》《潮汕史 (上册 )》《潮商文化》《16 世纪以来潮汕的宗族与社会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