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片式旅行、打卡式旅行盛行的今天，错失品味自然和古物的心性，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作者李小甘先生同样热爱旅行，多年的游历让他感受到：“宇宙间实际上有两个世界，一个是肉眼可见的物质空间，山川大地、江河湖海、树木花鸟、芸芸众生；另一个是灵魂栖息的精神领域，非遗传统、世俗风情、人文历史、思想传承。在地理空间的跋涉总有尽头，于精神世界的行走却永无止境。”作者用文字和图片，呈现了对存在的认知与对情感的体验；邀请您一同踏上旅程，在行走中寻找自身价值，在文字里感受世界的温度与希望。

　　一、觅境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次旅行，每一次旅行就是一次浓缩的人生。

　　有人说，走出去，世界是你的；待在家，你是世界的。旅行，使人生的宽度与深度拓展了。

　　有人说，旅行就是从自己待腻了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寻找新鲜感，或者说是去探索与体验不同的文化与生活方式。

　　还有人说，旅行就是远离喧嚣，放松身心，抛弃烦恼，诚如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所说的：“你们看，我又全身心投入到旅行中了，所有之前的痛苦挣扎都已经过去了。”

　　对我来讲，旅行更像是一种回归。随着岁数渐长，更多地听到疾病、死亡、孤独、冷落、忧伤、别离这样的词语，那是生命渐行渐远的回声。人需要回归自然，也需要回归自我。

　　因此，旅行成了我现在的一种生活方式，我经常处于这么一种状态，不是游走在山水之间，就是在赶赴目的地的路上，寻找灵魂的栖息之地。

　　2024年6月，新疆的独库公路（217国道）在结束了一个寒冬的大雪封山之后重新开启，我们便迫不及待地上路了，一心想到这条“纵贯天山脊梁的景观大道”上去体验“一路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变幻，领略大自然的风景，体会人生之旅的况味。

　　独库公路北起石油城克拉玛依市独山子区，南至塔里木盆地北缘的阿克苏地区库车市，途经塔城地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全长561公里。这条公路因沿途集雪山、冰川、峡谷、沙漠、森林、草原、河流、湖泊、沼泽于一体，几乎是新疆各种地形地貌的集大成者，被媒体誉为“中国最美的公路”。

　　独库公路的修筑，有一段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所以在起点处建有独库公路博物馆。我几乎走遍了神州大地，还是第一次看到为一条公路修建一座大型博物馆。

　　博物馆前的广场上竖有独库公路“零公里”起点石碑，它是自驾游者的必经之处和当地的网红打卡点。到这里拍照留念，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排长队，因为慕名而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实际上，独库公路现在已经被自驾游爱好者当成“人生必驾”的线路，穿越独库公路已经被“驴友”奉为追寻诗与远方的时尚。

　　说起来，我到这里排队拍照已经是第二次了。2023年9月，我们兴致勃勃地赶到这里，整装待发的时候，没想到公路因降温结冰而临时封闭了。等了两天，道路也没能重开，只能去附近的独山子大峡谷看了看，便赶回乌鲁木齐。实际上，独库公路每年从6月初到9月底，只开放4个月，其间由于天气变幻无常，经常有冰雪、暴雨、泥石流、塌方等自然灾害，随时都会关闭。

　　今天来得早，我们很快就拍好了照片，顺利启程。此刻，天空湛蓝湛蓝的，云朵像草原上白色的羊群，一片一片地四处飘逸，使蓝天显得更加高远灵动。进入独库公路，我摇下车窗，让清风吹拂着脸庞，心中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感。

　　上路了，风景就在前面；启程了，目标就会到达。

　　二、天路

　　独库公路是配得上“天路”美誉的。

　　它原名“天山公路”，简称也就是“天路”。它穿行于天山山脉，一半路程海拔在2000米以上，最高处的铁力买提达坂，海拔达3700米。它全程三分之一是悬崖绝壁，五分之一的地段处于高山永冻层，跨越天山近10条主要河流，翻越终年积雪的4座冰峰，真是“山外接远天，天际复有云”。

　　20世纪60年代，1.8万名基建工程兵，用了10年的时间，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才把它开凿贯通。有168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战士长眠在这里，他们的青春和生命，化作了路基、泥土、松树、小草，每天迎送南来北往的客人。

　　如今，人们通常会把独库公路分为北段、中段、南段。北段从独山子到那拉提，约220公里；中段从那拉提到巴音布鲁克，约80公里；南段从巴音布鲁克到库车，约260公里。

　　进入独库公路，先有十几公里宽敞笔直的道路，两侧是裸露的旷野与山丘。慢慢地，汽车开始爬坡，两边的群山高耸起来，道路也变得曲折。

　　其中最险峻的路段是91公里路段，这段路程以其弯多路窄、海拔落差大、路况复杂而著称，在一些拐弯处，甚至连通信网络都没有。到了老虎口，海拔上升到3000米以上，加上刚刚下了一场大雨，乌云密布，山风凛冽，气温只有10℃左右，与刚才从独山子出发时的炎热天气相比，恍若两个世界。

　　我们找了一个停靠点下车观景，每个人都穿上了厚厚的外套，久久盘桓，不舍离去。

　　周边挺拔的山体大多是深褐色的，岩石嶙峋，砂石倾泻，高处有一片一片的积雪，只在山腰上有几处苔藓般的深绿。山泉注入谷底，形成河流，河水夹杂着泥沙，汹涌而浑浊。羊群被大雨淋湿了全身，蜷缩在河边的滩涂上，等待着天空放晴。而公路就穿行在这山水之间，逶迤起伏，弯弯曲曲，在天地间留下许多叩问苍穹的问号。

　　这一段公路的景观，令人想起2000多公里以外的川藏线（318国道），翻越四川甘孜州折多山的时候，人们所看到的景色也大多是这个样子。川藏公路的路龄更长（1958年通车），出名更早，同样有“此生必驾”“中国最美”的盛誉。但我觉得，独库公路的丰富性可能会更胜一筹，这里不同的海拔、气候条件、生态环境，衍生出更多的生物种类和自然景观。而川藏公路的挑战性可能会更大一些，更高的海拔、更长的路途、更神秘的氛围，使人更有欲罢不能的征服感。

　　独库公路的哈希勒根达坂，海拔3460米，地名在蒙古语中是“老鹰不想飞过”的意思。在这里，我们却看到了许多勇敢的骑行者，他们戴着头盔，穿着运动服，骑着山地自行车，结伴而行，逆风而上。他们的理想是浪漫的，但过程绝不浪漫。我不知道那一个个的急弯陡坡，他们是如何蹬上来的；那一阵阵的狂风骤雨，他们是如何躲过去的；那一缕缕寒意穿透衣衫，渗入肌肤，又是怎样的感觉。

　　导游告诉我们一个真实的故事，她曾在海拔3000多米的博罗科努山上，遇到一位来自四川成都的小伙子，他只有20岁，是个外卖小哥，一个人骑着一辆共享单车，带着简单的衣物食品，竟然也独闯独库公路来了。他已经走了20多天了，一路上用面包与矿泉水充饥，有时借住在牧民的帐篷里，有时栖身于路边建筑物的屋檐下，人被阳光晒得黢黑，身体显得精瘦，在人们惊羡而又质疑的目光中勇毅前行。

　　人的生命是脆弱的，但人的潜能是巨大的，这位外卖小哥年纪轻轻就有这种坚定的信念与惊人的毅力，敢于挑战极限，勇于战胜自我，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又何惧风雨，何畏艰难呢？

　　三、入胜

　　生活是从来不会使人感到乏味的，世间总有美好的东西让人感受到前行的意义。

　　如果说进入独库公路后，在北段前面100多公里的路程中，还只能看到粗犷险峻的山景，只能领略带有原始野性的苍凉景色，那么从哈希勒根达坂盘旋而下，车近乔尔玛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

　　这时，海拔已经下降到2000米左右，天正好放晴了，风也变得温柔起来，大地慢慢换上了绿装。你不要急于直奔那拉提大草原，可以拐出独库公路，进入315省道，去欣赏唐布拉百里画廊。

　　美是可以令人感到震撼的。到这里，上天在调色板上加了许多鲜艳的颜色，浓墨重彩地为你画出一幅夏日天山的瑰丽画卷来。

　　远处，崇山峻岭的顶峰上还留着皑皑白雪，但山体已经都披上了锦绣，高大挺拔的雪岭云杉矗立在半山坡上，绵延不断，茂密成林。这种天山特有的树特别富有画面感。近处，宽阔的草甸一直延伸到山底下，像草原一样，地上的植被越来越茂盛，草地上盛开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眼前，河道变宽了，与山脉同向而走，遥相呼应，形成美妙的构图；河水也变清了，潺潺流过，如果你禁不住它的诱惑，走近河边，它会赠你晶莹的浪花，给你清澈的回忆……

　　在唐布拉百里画廊上往返各走50多公里，重回217国道，再往前走100公里左右，一路饱览独库公路精华路段的美丽景色，就可以到达传说中的“人间仙境”那拉提了。

　　那拉提草原又名巩乃斯草原，突厥语意为“向阳坡”。传说成吉思汗西征时，有一支蒙古军队由天山深处向伊犁进发，时值春日，山中却是风雪弥漫，饥饿和寒冷使这支军队疲乏不堪，没想到翻过山岭，眼前却是一片繁花似锦的莽莽草原，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时云开日出，人们大叫“那拉提，那拉提”（有太阳的意思），于是留下了这个地名。

　　如今，那拉提草原已经成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国家级生态旅游示范区，总规划面积达到1848平方公里，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为“全国六大最美的草原之一”。

　　那拉提的风光是令人陶醉的，“盘龙古道”逶迤起伏的地形、茂密翠绿的森林和层次感丰富的景观，使人恍惚置身于瑞士阿尔卑斯山的风景区。“空中草原”雄壮瑰丽的景色，你可能只在画里看过，在诗里读到，在歌里听见。5月，这里漫山遍野开满了粉白色的苹果花，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

　　放缓一下前行的脚步，倾听一下风吹树林的声音。到了那拉提，你不要急着走，黄昏的时候，坐在草地的枯树下，静静地看着夕阳是如何给天边镀上金黄，给云朵抹上彩绘，使草原变得如梦如幻的……

　　美的旅程还将继续，从那拉提往前再走80公里，就是因电影《飞驰人生》而声名鹊起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

　　巴音布鲁克草原面积更大，达到2.3万平方公里，是仅次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中国第二大草原。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更接近南疆，加上海拔稍高一些，这里的草原并没有那拉提草原那么翠绿，树木也显得稀疏，给人天苍苍、野茫茫的感觉。

　　它同样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知名的景点有“天鹅湖”和“九曲十八弯”等。前者像是一个昨日的传说，在那里栖息的天鹅已经寥寥无几。后者却还是一个胜景，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有弯弯曲曲的河道，据说太阳下山的时候，幸运的人们可以从高处看到河道上有九个太阳的倒影。因而，那里的观景台上，从来就不缺美的追寻者。

　　四、归真

　　旅行的意义不在于到达目的地，而在于体验沿途的风景。

　　独库公路虽然只有561公里，但为了好好地欣赏这卷山水画轴，品味这番西域风情，我们在这条公路上走了三天，住了两个晚上，第一个晚上住在那拉提，第二个晚上住在巴音布鲁克。

　　进入独库公路的第三天早上，我们再一次出发，前往此行的终点站库车。库车原名龟兹，是古代西域三十六国之一。

　　“天路”又一次显示出它不羁的天性。雨越下越大，寒风呼啸着吹过，气温下降到只有几度，公路两侧的景色变得朦胧起来，隐约地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旅行需要好心态，首先是期望值不要太高，“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句话，对目前国内大部分景区景点都是适用的，而几乎所有宣传推介的视频与文字，都会带有一定的倾向性与片面性。其次是要随遇而安，旅游业免不了有赚钱的冲动，商业化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窘况。同时，在热门景点，人的拥挤程度常会超出你的想象，这多少会影响自然山水的画面感与宁静感，喧闹时常会将你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但这是生活的一部分。再次是要培养自己发现美的能力，美是蕴含在自然与社会的每一个细节里的，心静了，山上的一草一木、河里的一点一滴都会让你产生美的享受，拾一片红叶在手，听万顷松涛澎湃。

　　冥思间，汽车在大草原平直的大路上走了30多公里，又开始爬坡上山了。或许，独库公路如果一路坦途、一路笔直，就显得平庸了，正因为它跌宕起伏、峰回路转，才令人神往。

　　风雨中艰难前行，慢慢地就上到了铁力买提达坂，这是独库公路最后的一道屏障，也是南疆北疆的分水岭。“下雪了！”司机小林喊了起来，我们贴着车窗往外看，天上果然飘起了大雪，冰雹的碎块敲打着车顶，发出一阵阵的声响。现在已经快到7月了，小暑遇上大雪，这就是独库公路的魅力。

　　穿过顶峰的隧道，两侧有坚硬的挂冰，坡上有皑皑白雪，如果说，我们这一路经历了盛夏、早春、深秋，现在终于又体验到了寒冬。

　　经不住这白色精灵的诱惑，我们找了一个停靠点，下车赏雪拍照，手粘在冰柱上有一种惊喜，脚踩到雪堆里有深深的印迹，大家都会记住夏日里的这一场雪。

　　过了一会儿，雪停了，风变小了，乌云的缝隙间透出缕缕阳光，周边的景物也变得清晰起来。

　　和北段的新奇、中段的壮美相比，独库公路的南段似乎变得很质朴。峰峦叠嶂，但已经褪去了绿装，裸露出深褐的原色；山谷开阔，砂石覆盖着表层，只有谷底的河道边生长着一些灌木，整个景色透出那么一种苍莽的味道。

　　就在人们以为独库公路会以一个平缓的慢板收尾时，没想到又有优美的旋律再起，独库公路注定是不甘平凡的。

　　先是有大小龙池的出现，这两个高山湖泊，由天山雪水消融而成，清澈动人，像天山晶莹的双眸。再往南走，又有天山神秘大峡谷给你最后的惊喜，这里山峰壁立，沟壑交错，鬼斧神工，气势磅礴。峡谷的山体岩层都是赭色的，那是燃烧的泥土，令人想起吐鲁番的火焰山、克拉玛依的“魔鬼城”，以及亚利桑那的科罗拉多大峡谷。

　　独库公路的终点也竖有纪念石碑，与独山子起点的石碑遥相呼应。站在那里，我回首一瞥，我们刚刚走过的这条路，一直通向天边。

　　我想起了那句脍炙人口的话：“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今天，世界上的路很多、很长、很全，但如果有一条路可以抵达人的心灵深处，那一定是投向大自然怀抱的求真尚美之路。

自序
梦里水乡
西出阳关“有”故人
吾心归处是淮安
夜半钟声
千年的微笑
沧浪之水
书院里的中国
那里有座古城叫建水
一个村庄的狂欢
行走的灵魂
这里最早叫中国
双龙巷
捕风的季节
小城的大千世界
三苏祠
寻访“游圣”
从前有座山
幸福门
白马寺
天下大同
衙署里的暮光
大足的脚印
借你一座城
沂水墨渍
妙不可“盐”
一路向西
她在草原等你
总能遇见你
澳门的味道
后记

　　李小甘，粤东人。1982年毕业于中山大学，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曾任职多个工作岗位，现为深圳读书月组委会总顾问。
　　作者经历丰富，游阅广泛，勤于思考，笔耕不辍，迄今发表文化理论、文艺评论、散文随笔等500多万字，著有《世界这么大》《看云集》《文化的力量》等10多部作品，参与策划拍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林海雪原》《创新中国》等影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