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勤

1952年生，上海人。上海大学历史系教授。

三联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因韬奋留下的传统，此后也一直与知识分子打交道，确实保留了几分旧社会“习气”。这一感觉我与沈昌文一开始打交道，就有。大约是九一年冬季，当时三联欲恢复韬奋老杂志《生活》周刊，约了好几批朋友去谈，我也是其中之一。记得是在三联老社址一个地下室谈，屋内陈设老旧、凌乱。老沈开场白也是如此，开头介绍杂志宗旨，还有几句正经话，后来就跑野马，闲谈无边，当时颇觉诧异。

……

记得是一九九三年下半年（？）老沈带着《读书》编辑部两位女将来上海组稿。华东师大正开现当代文学思潮研讨会，老沈“蹭会”，就在这个会议内套一个小会，打电话要我去。晚饭后抵达会议室，满登登一屋人，烟雾缭绕。轮到我发言，是对老沈发难：《读书》杂志散文化，能否组织一些严肃的思想性文章，认真讨论一点问题？老沈闻言，不以为忤，笑嘻嘻一脚踢了回来：“好啊，只要你们能组织讨论，我一定留出版面恭候！”发难者反过来被“将”一军，自此领教“旧社会习气”温柔敦厚，而又经验老道的一面。接下来就是“人文精神讨论”，沪上四人第一次碰头，是在陈思和家里。此后四人各写一段，分隔穿插，弄成一个讨论的样子，发给老沈。我写的一段，是想以人文精神替换文人议论，强调知识分子的内省与独立，指向权力批判，而不是批判“物欲横流”或“消费主义”。其中有敏感词句，老沈接稿，一字未删，全文发表，很爽快地兑现了诺言。这场讨论老沈发了好几期，跟进者众，越来越多的人拿老百姓“物欲”而不是当政者“权欲”说事，去批市场经济了，结果还是文人议论。我始料未及，退出讨论，回归沉默，但已经与老沈没有关系了。

――朱学勤：《旧社会的事》

朱学勤先生在三联书店出版的主要著作：《风声・雨声・读书声》（1994）。